Wednesday, September 03, 2008

海上花

今天下午赫然听说我在法国,于是赶紧去声明了一下我目前的所在:在中国、在上海。有时候一不留神,会把“在上海”说成“在海上”,然后就会想起雷光夏那首让我痴迷了许久的《海上花》:

凝结的时间/流动的语言
黑色的屋里/有隐约的光
可是透过你的双眼/会看不清世界
花朵的凋萎/在瞬间
而花朵的绽放/在昨天

上海市区离海稍有一点距离,不太近,也不太远。既没有近到住在城里的人吃完晚饭就去海边遛个弯的程度上,也没有远到需要长途车才能到的份上。吴淞口就在东北面的宝山区,3号线延长线到头就不远了,自从在地图上发现了这一点之后,我就又不可遏制地起了去看海的念头。

看海去。自从认识了君之后,受了他的传染,开始痴迷看海的感觉,尤其是冬天荒凉无人的海。前年去了Heist,去年去了Biarritz,今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应该会是最方便的,在办公室的窗口眺望东京湾就好了。明年呢?明年不知又会在哪里了。去年在Biarritz的海看得不太过瘾,因为太舒服了。那里即使在冬天也还是那么的热闹,阳光好得不得了,而且那时还有小V在我身边,气氛实在太过温馨。冬天的海还是应当独自去看的,不要美景、不要温暖、不要人群。



前年圣诞节在Heist看的那场海就是如此。一个人在圣诞节的清晨背着笔记本这一件唯一值钱的行李骑了几十公里,在蓝灰色的天空下站在深灰色的海滩上静静地看了一个钟点浅灰色的海。没有在沙滩上写字,没有对着大海呼喊,只是站在海浪将将能够到的地方看海水涌上来打湿我的鞋子。掏出相机拍了几分钟,浪怎样涌上来,又退下去,镜头前看到的是孤单和绝望,镜头后的人心里也同样是如此。那一个钟点的头一刻钟里在想“我终于看到冬天的海了”,后面的三刻钟都在做另外一件事,就是鼓起勇气骑那几十公里的路回去,回一个不是家、无事可做、也没有人等我的地方去。



回去的路上骑了一半衣服被汗湿透,而水也喝完了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进了一家路旁的小咖啡馆买杯热的东西喝。圣诞节的下午,其实还不到开门营业的时间,老板夫妇和几家邻居正聚在柜台前看电视,我的东方面孔引得柜台边的人齐齐地望过来。那时的我很丑,为了御寒把行李中所有的厚衣服都翻出来穿在了身上,一条旧围巾像农妇一样包在头上,脸被寒风吹得通红,额头上若干青春痘更是愈发红得显眼。随口用法语道了“日安”之后才想起来这里是荷语区,果然老板带着几分好奇用英语回答了我的问候。咖啡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倒是附送的浇巧克力的手指饼简直是我的救命稻草。电视里正在播的是个新年晚会之类的节目,女孩子们列了队在跳维也纳华尔兹,裙裾飞扬,像极了某一年的维也纳新年音乐会。那一刻很想哭,很想放弃,不想回去了,或者至少可以不要骑车回去了,改成带着车子坐火车回去,但是没有钱了,买不起火车票,也付不起不能按时还车的罚款,所以必须回去,而且必须在晚上规定的还车时间之前骑到。向老板娘讨了一可乐瓶的自来水,继续回到因着夜幕的逐渐降临而变得越来越冷的寒风里。穿过了一段无人的树林,穿过了一片无人的牧场,在城市的外围迷了若干次路之后终于回到了Brugge的旅馆。还好付了自行车的租金之后,身上的钱刨除回家的车票之外还够买一份pizza+啤酒的晚餐。吃喝完毕之后就趴在床上蹭邻居的无线网络上网,告诉君我去看了他最喜欢的冬天的海,果然像他说的那样寂寥呢。他在网络的那一头敲上一个笑脸,说他喜欢的也不只是寂寥呵,明天在Bruxelles见吧。



我想海上花就是那样绽放的吧。在大广场旁的咖啡厅里,我们恶作剧地一个用法语、一个用荷语和侍者打招呼,而点餐的时候又反过来刚才说法语的人说荷语、刚才说荷语的人说法语。当我们吃完付帐的时候又再一次交换语言来说的时候,好脾气的侍者大叔终于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给我们,哈哈。在南站,我把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个用荷法英德四种语言写着鲜花字样的花店指给他看,他眨着眼睛问我想不想向他学习优美的Flemish,我忙不迭地应了,大大描述了一番我对于他们那种aaoo的可爱语言的向往。只可惜海上花凋谢得太快。直到今天,我认识的荷语单词还是不超过10个。教材和字典跟着我回了国,而后现在又放进了走向下一个冬天的海的行李中。只是,海上花谢了还会再开吗?

在上海。海亦不远。我相信花朵的绽放不会只在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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